每个人对上海的印象中，都会出现黄浦江。对初到上海的游客，它是留影中新老同框的分界线；对生活在上海的人，它是城市发展的中轴线、全龄共享的活动区；对于老上海人，它是曾经生活生产的要素、运输的通道，又在万众同欢的世博时间里完成了更新蝶变。

　　外白渡桥的百年沧桑、“亚洲第一弯”的消失、海关钟声的悠扬、浦东天际线的拔地而起、神秘的杨浦工业遗迹……黄浦江所勾连的城市意象，在岁月流淌中不断迭代，成为了描摹上海这座城市的走马灯，更是每一代人在这里“生活的尺度”。

　　本期《如此城市》，我们邀请当代上海研究所副所长、《上海地方志》副主编陈畅与在上海土生土长的作家、译者、艺术评论家BTR一起，在黄浦江的时间褶皱里，打捞那些熟悉或将被遗忘的城市生活记忆。

　　万新：外滩是很多人“看上海”的第一站。2015年，外滩历史文化街区以其“万国建筑博览”入选首批中国历史文化街区（全国共30片），是上海唯一入选的历史文化街区。其实很多人不知道，上世纪90年代初，外滩实施了综合改造工程，是上海开埠100多年来最大的一次整修改造，这之后，外滩才成为如今市民游客看到的样子。我是2000年7岁的时候随父母到上海定居，好奇外滩的改造历程和嘉宾们的外滩记忆。

　　陈畅：1992年4月，外滩进行了上海城市化100多年来最大的一次整修改造工程。改造后的新外滩向黄浦江心扩展数十米，沿江地带建有观光、商业、停车和绿化等各种设施。

　　首先是黄浦公园。1868年，英国人在黄浦江和苏州河交汇处的滩涂上建造了Public Park，是上海历史上第一座城市花园，设有大草坪和林荫道，从欧洲引进“奇花异卉”，中央草坪上搭建了凉亭供音乐演出使用，设有椅凳供人小坐、欣赏江景。对当时的国人来说，这样一座欧式花园闻所未闻。这座花园后又被称为外滩花园、黄浦公园等。

　　1868年前后外滩花园向东望黄浦江视角，花园中央草坪上建造一座凉亭，供音乐演出使用。本文图片除特别说明外，均由上海市地方志办公室提供

　　20世纪80年代，黄浦公园沿江修建了江堤防汛墙（大名鼎鼎的情人墙），游客可登临观赏黄浦江景。90年代初，黄浦公园沿江防汛墙外移，是前面提到的新外滩的改造内容之一；在公园三角地带，上海市人民英雄纪念塔拔地而起。到今天，黄浦公园已与滨江新外滩融为一体。

　　第二处是在黄浦江与苏州河交汇处的外白渡桥。近代以前，苏州河上没有桥梁，过河依赖摆渡。大约在1855年，一个叫威尔斯（Wills）的英国人在上海成立了苏州河桥梁建筑公司（Soochow Creek Bridge Company），向工部局申请建造跨苏州河的桥梁，得到批准。威尔斯桥（中国人汉译为“威记桥”）1855年12月动工，次年10月建成，木结构，商业性质，为保证往来船只在涨潮时能自由通过，设计为可活动的“吊桥”。

　　这座桥因为建在原外摆渡口附近，又被叫作“外摆渡桥”。上海地名用语习惯，河流的上游称之为“里”，下游称之为“外”，在苏州河入黄浦江口，第一个渡口称为“外摆渡”，也是“头摆渡”的意思。

　　1875年，威尔斯桥出现桥面倾斜开裂等情况，工部局便在原桥的边上另建新木桥，提高桥身，不再做吊桥设计。因新桥坐落在刚建成的外滩花园之侧，取名“花园桥”（Garden Bridge），但上海人仍习惯称它为“外摆渡桥”。

　　新桥用工部局市政建设款兴建，过桥不再收费。有人认为，沪方言中“白”有不劳而得的意思，如今过桥不收费，于是，“外摆渡桥”被叫作“外白渡桥”。

　　我们现在看到的全钢结构的外白渡桥，是1906年为配合有轨电车通行拆除重建的。据志书记载，1908年3月5日，第一辆有轨电车从外白渡桥上缓缓通过。

　　无论如何迭代，外白渡桥都代表了——有史以来跨越苏州河的第一座桥、上海建设的第一座钢质桥，是上海的标志性建筑，上海的骄傲。

　　2008至2009年间，外白渡桥桥体被分批送往上海船厂进行大修，与总体的外滩综合改造相匹配。

　　我对外滩的第三个关注点，在于其金融街功能的恢复。《上海图鉴.黄浦江》收录了一张藏于英国布里斯托尔大学的1927年的黄浦江航拍图，书里还有一张1929年的外滩全景图，当时外滩的建筑群可窥一貌。“万国建筑博览”，一系列的风格各异的西式大楼，共同筑就了外滩的天际线年，黄浦江航拍，收录于《上海图鉴.黄浦江》。图片来源：英国布里斯托尔大学

　　：陈老师讲外滩历史，让我回忆起很多往事。年幼时我住在淮海路瑞金路附近，活动的范围基本不超过住所的前后两个街区，比较有限。我对黄浦江早期印象更多来自声音，在家里经常可以听到十六铺码头传来的汽笛声，尤其是黄梅天的时候，声音好像传得特别远，晚上睡觉都能听到遥远的地方有船启航。虽然看不见黄浦江，但声音会穿过城市的界线，带给我许多想象。

　　另外一个印象深刻的声音，是海关大钟的音乐。小时候我很喜欢乘电车，特别喜欢坐26路，记得每一站的站名，当时的终点站在外滩海关大楼。根据资料，最初（1928年）海关大钟用《威斯敏斯特报刻曲》报时，1966年改为大家熟悉的《东方红》，1986年迎接英国女王访沪又启用《威斯敏斯特报刻曲》，1997年香港回归时，从6月30日零时起，海关大钟停奏报时乐曲，仅报整点钟声，直至2003年，海关大钟重新奏响《东方红》。这些音乐记忆似乎也跟外滩、黄浦江紧密相关。

　　说到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外滩，不得不提“亚洲第一弯”（城市高架快速路匝道）。1996至1997年，我坐55路公交去复旦大学念书，看着它造起来。上海民间摄影家徐喜先的一本摄影集中捕捉到建造中的“亚洲第一弯”——匝道转弯处，视野从忙碌的城市景象突然变得开阔，能眺望浦东的风景。后来在外滩改造中，“亚洲第一弯”被拆除，令人遗憾。好在有很多影视作品曾经喜欢在那里取景，保存了桥上的美景。

　　：上世纪九十年代，除了外滩的改造，黄浦江东岸也发生了巨大变化。浦东开发开放，让黄浦江从城市边缘变为城市中轴。今年2月，澎湃新闻发布中国入境游年度数据报告，上海关注度最高、最热的景点包括东方明珠、上海之巅观光厅（上海中心大厦）等浦东的建筑地标。大部分入境游客都喜欢在外滩眺望浦东的都市天际线。

　　大家或许记得，2001年10月，新世纪的首次亚太经合组织（APEC）会议在浦东成功举行。通过这次会议，世界重新认识了中国，重新认识了上海，这也是上海浦东和世界的一次重要“握手”。

　　东方明珠在1991年9月1日打下第一根桩。事实上，上海要新建电视发射塔，在1984年的市政府工作报告中就提出来了。在关于电视发射塔的设计评议会上，东方明珠、永恒、飞碟3个方案，均被专家评为优秀方案。建筑专家组副组长吴良镛院士，引用白居易《琵琶行》中的“大珠小珠落玉盘”对东方明珠方案作点评，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。

　　2001年10月，新世纪的首次APEC会议在上海举行，20日晚在陆家嘴滨江大道举行了大型音乐烟火表演。图片来源：《东方艺术》2002年01期

　　：我参加过一场艺术活动，很有意思。艺术家说东方明珠会发射很多电台节目，戴上特制耳机，靠近任何铁质的东西就能收听。参与者都觉得很新奇，戴着耳机在陆家嘴环形天桥上找，真在路边的铁质广告牌上接收到了声音。艺术家解释说，在接近东方明珠的地方，任何导体里都有电台讯号存在。那次活动提醒了我，东方明珠不只是一个旅游景点，它的功能性其实也是上海的一种标志。

　　最近我也在社交平台看到一张很有趣的漫画，创作者在图上复制粘贴了很多个东方明珠，写道：上次来上海还只有一个东方明珠，现在有这么多东方明珠，上海发展真是快。这张漫画体现的是，东方明珠代表上海，是上海的某种“换喻”，确实很了不起。

　　陈老师提到陆家嘴建筑高度的纪录不断刷新，其实这个区域的改造很大程度上也改变了大家看待上海的方式——东方明珠、陆家嘴“三件套”不仅同外滩万国建筑群一起，甚至超越外滩，成为上海的标志；另一方面，我们有了更多观看上海的角度，比如登顶“三件套”其中之一去观看另外几件，随着浦东建筑的增加，更能不断发掘新视角。

　　：建筑专家郑时龄院士说，“世博会带动了黄浦江沿江经济带的发展，尤其是促进了整个城市的产业转型和空间转型，起到了缝合黄浦江两岸的作用。” 2002年12月3日，上海获得2010年世界博览会举办权。每一届世博会都伴随着一系列大型建设项目，上海世博园区位于黄浦江两岸的城市核心区域，总用地面积达到了5.28平方公里，直接改变了这片区域的用地方式。世博会对上海带来深远影响，也给每个参与者留下深刻印象。

　　“存史”是地方志的重要功能，对于世博会这一重大事件，我们编纂出版了《上海世博会志》，是上海的一部重大事件志，全面、系统、客观、线日上海市人民政府决定申办世博会至2010年10月31日上海世博会圆满闭幕的全过程。

　　：上海人喜欢看热闹，世博会特别热闹，还有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一起热闹。印象最深的是最后一天，2010年10月31日，晚上一直到闭园也没有要赶大家走，世博会馆的工作人员都在一起庆祝，还邀请我们一起，特别开心，离园已经是次日凌晨了。世博会期间在各馆集章也很有不少趣闻——有的馆说如果你不记得我们国家的名字就不给盖，还有的打趣提示大家千万不要拿真的护照来盖章。

　　世博会的举办对浦东地区带来重大影响。中国馆的位置原来是一栋12层的浦钢公司办公大楼，也是当时那片区域最高的一栋楼。2006年11月8日，大楼被爆破，夷为平地，被视为标志性事件。2007年12月18日，中国馆开工。

　　我的艺术家朋友、艺术摄影二人组“鸟头”住在雪野新村，紧靠浦东世博会址规划区，他们记录了当时新村的变化，包括小区里面小朋友玩耍、春节放烟花，都是非常鲜活的记忆。今年初，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（PSA）的展览“从前”展出了当时那批作品，令人怀旧。城市更新改变了很多地方，过去的回忆，经由一些艺术家、出版物留存下来，重新翻看时，还是令人感动。

　　为迎接世博园建设，2006年，白莲泾居民离开了祖辈生活的地方，白莲泾地区开始了“城市，让生活更美好”的更新蜕变。2007年10月8日，白莲泾港永久封港。白莲泾码头也不再使用，改建为世博M2码头，承担着世博园水上交通的重任。2010年，白莲泾公园建成，曾吊装万吨木材的起重机被刻意保留在公园一隅。

　　：近年来，上海围绕“一江一河”提出规划，目标将黄浦江、苏州河沿岸的公共空间打造为世界级滨水区。世博会后，一批世博场馆被重新利用，改造成新场馆、新空间，另一方面，上海也集中建设了一批高质量的公共空间，包括博物馆、艺术馆、体育场馆、步道和骑行道，公园、商圈等，为市民、游客提供服务。每个人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、个性和兴趣，去相关的滨江区段进行游览、休闲和体验。

　　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的英语名字特别有趣，Power Station of Art（PSA），呼应了它的前身——南市发电厂，意味着它更新后是一座艺术的发电厂。2012年，第九届上海双年展的主题就是“重新发电”。

　　2009年，南市发电厂作为上海世博会城市未来馆进行改建，烟囱保留设计为“城市温度计”，是世博园区的一大亮点。图片收录于《上海图鉴.黄浦江》，由陆杰城市影像工作室提供

　　：世博会浦西园区的南市发电厂创建于 1897 年，是上海第一家华资电厂。Btr老师提到钢筋混凝土烟囱有165米高，当时在黄浦江边十分抢眼。2007年，电厂关闭，改造成为世博会期间的“城市未来馆”。世博会结束后，又经过设计改造，2012年作为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重新开放。它的设计改造，将上世纪的铜皮铁骨与当代艺术完美结合，成为工业改造的典型代表之一。

　　上海世博会的遗产，不在于184天的盛会，而是一种影响与启示：真正的更新从不是推倒重来，而是让每一段历史都成为滋养未来的根系。

　　：从当代艺术博物馆出来，从黄浦滨江向徐汇滨江骑行，沿途也有很多风景，包括“远望一号”、滑板公园等。黄浦江边的骑行道已经发展得非常完善，我在两岸都体验过。浦东有24公里滨江骑行道，我曾经从前滩一直骑到陆家嘴，骑了好几个小时。途中设施很完善，可以停下来喝水、上洗手间，也可以停下来玩。前面畅所提到的大吊车，那些像铁鸟一样的吊车非常有意思，稍微爬高几米，城市的风景就好像变了一样。

　　另外，对于养宠物的人来说，徐汇滨江是猫狗的天堂，宠物友好做得非常好。当然，徐汇滨江的宠物友好并非一蹴而就，2010年，徐汇滨江一期公共空间对外开放时禁止遛狗。之后的 10 年时间里，随着需求不断增长，遛狗空间逐步开放，在符合《上海市养犬管理条例》的范围内提升公共服务。近几年，随着西岸凤巢、梦中心等商业空间开业，宠物友好标签进一步强化，徐汇滨江成为了养宠人士的聚集地。

　　2023年3月，市民带着宠物在徐汇滨江亲水平台享受春光。中新社记者 殷立勤 摄（视觉中国资料图）

　　徐汇滨江作为一个整体的概念是比较晚出现的。20世纪90年代以前，大多数人对徐汇的印象是，徐家汇、衡复、龙华。

　　黄浦江对岸的民生筒仓也很吸引我，我会从杨浦搭乘轮渡到对岸，三四分钟就能抵达。在江上，既可以看杨浦大桥的风景，也可以遥望北外滩。轮渡船是便捷的工具，让大家穿梭两岸，往返地玩耍。